林見青靠在潮濕的土墻上，鼻尖縈繞著劣質(zhì)符紙燃燒的刺鼻氣味、腐爛靈草根莖的甜膩腥氣，以及散修身上那種永遠洗不掉的、混合著汗味和血腥的體臭。

耳朵里灌滿了討價還價的嘶吼，靈石碰撞的叮當脆響，還有不知名妖獸在鐵籠里徒勞撞擊的悶響。

這就是“灰鼠巷”，云州城散修聚集的底層坊市，混亂、骯臟，但也孕育著那么一絲幾乎不可能的希望。

他攤開一塊洗得發(fā)白、邊角磨損的粗布，上面擺著幾塊顏色暗淡、棱角粗糙的低階妖獸骨骼，幾株靈氣微弱的止血草，還有一小堆品相極差的靈石。

這是他拼了半個月命，才從城外那片危機西伏的“枯骨林”深處弄回來的全部家當。

手指無意識地捻著一塊最小的碎靈石，指尖傳來粗糙冰涼的觸感，像握著河邊一塊普通的鵝卵石。

可就在這粗糙之下，似乎…極其微弱地，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搏動感。

極其微弱，微弱到像風吹過汗毛的錯覺。

林見青皺了皺眉，將這荒謬的念頭甩開。

靈石就是石頭，蘊含靈氣的石頭，僅此而己。

這是常識。

“喂！

小子！”

一個粗嘎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林見青抬眼。

一個穿著皮甲、滿臉橫肉的壯漢站在攤前，一只粗糙的大手正不客氣地撥弄著他那幾塊最值錢的妖獸骨。

“這塊‘鐵巨猿’的臂骨，多少靈石？”

“六塊下品靈石?！?br>
林見青聲音平靜，帶著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沙啞。

“六塊？”

壯漢嗤笑一聲，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見青臉上，“你當老子第一天出來混？

這破骨頭靈氣都快散光了，頂多三塊半！

愛賣不賣！”

他作勢要走，眼神卻牢牢釘在骨頭上。

林見青的胃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這塊骨頭是他拼著被猿臂打斷肋骨的風險才弄到的，是他沖擊煉氣三層瓶頸的最后指望。

他需要靈石，需要那點微薄的靈氣去沖擊那道該死的關(guān)隘。

“西塊。”

他吐出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壯漢咧嘴，露出一口黃牙：“成交！”

他丟下兩塊灰撲撲、邊緣磨損的下品靈石，一把抓過骨頭，擠開人群走了。

兩塊靈石。

林見青默默收起。

夠了，加上之前攢的，勉強夠去“聚氣室”待上半個時辰。

那是灰鼠巷子唯一能提供相對穩(wěn)定靈氣的場所，一個用劣質(zhì)聚靈陣法勉強撐起來的地下石室，按時間收費，時間越長，貴得離譜。

他收拾好攤位，揣著那兩塊還帶著壯漢體溫的靈石，鉆進了巷子更深處。

空氣愈發(fā)渾濁，混雜著地下霉變的氣味。

一個用厚布遮擋的洞口就是入口，門口坐著一個干瘦的老頭，眼皮耷拉著，像睡著了。

“一個時辰?！?br>
林見青將西塊靈石放在老頭面前油膩的木板上。

老頭眼皮都沒抬，伸出干枯的手，摸索著將靈石掃進腳邊的破瓦罐里，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另一只手朝身后黑黢黢的洞口隨意一指。

林見青掀開厚布簾，一股混雜著汗味、塵土味和微弱靈氣的氣息撲面而來。

里面光線昏暗，只有在墻壁上的螢石發(fā)出悠悠白光。

幾個蒲團散亂地丟在地上，大多空著。

他找了個最角落、靠墻的位置坐下，蒲團散發(fā)著一股陳舊的霉味。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摒棄灰鼠巷子里的嘈雜和心中的雜念。

丹田內(nèi)那點微弱的氣感，如同風中殘燭，就是他全部的根基。

煉氣二層巔峰，卡在這里太久了。

散修的功法本就粗陋不堪，靈氣更是雜亂稀薄，每一次突破都像是在絕壁上攀爬。

他閉上眼，默念那爛熟于心的《引氣法訣》殘篇。

意識沉入體內(nèi)，努力去感應(yīng)、捕捉空氣中那稀薄流動的“氣”。

慢慢地，一絲絲微涼的、帶著微弱活力的“氣息”開始被吸引過來，如同無形的溪流，從頭頂百會穴，從周身毛孔，緩緩滲入。

引氣入體。

修仙之始，最基礎(chǔ)的常識。

可這一次，當那些“溪流”真正順著經(jīng)脈向丹田匯聚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的異樣感，猛地攫住了林見青的心神！

那感覺…不對！

在意識的內(nèi)視之下，那些被他引入體內(nèi)的、原本應(yīng)該溫順純凈的靈氣“溪流”，驟然變了模樣！

它們不再是無形無質(zhì)的能量流。

它們…是活的！

一條條！

無數(shù)條！

比頭發(fā)絲還要纖細千萬倍，近乎透明，卻又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質(zhì)感！

它們在他細微的經(jīng)脈通道里瘋狂地、貪婪地向前蠕動、鉆探！

像億萬條饑餓到極點的透明蟲子！

一種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感瞬間凍結(jié)了林見青的西肢！

他的意識幾乎要尖叫著逃離這具軀殼！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和冰冷之中，一種更細微、更難以察覺的東西，穿透了他搖搖欲墜的心防。

低語。

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首接在神經(jīng)末梢上刮擦、在骨髓深處震顫的…信息碎片。

“餓…吃……不夠……融入…同化…”冰冷、空洞、帶著一種對“存在”本身最原始的、永不滿足的貪婪！

這低語并非針對他林見青，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永恒的囈語，來自這些在他經(jīng)脈里瘋狂蠕動的“靈氣”本身！

它們不是能量！

它們是活物！

是帶著饑餓本能的、想要將他徹底吞噬、同化的…東西！

“呃…嘔！”

林見青猛地睜開眼，身體劇烈地前傾，胃里翻江倒海，喉嚨深處涌上一股強烈的酸腐味。

他死死捂住嘴，額頭瞬間布滿冰冷的虛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眼前陣陣發(fā)黑，昏暗的聚氣室在他視線里扭曲晃動。

活物！

它們在動！

在啃噬！

那饑餓的低語還在意識深處嗡嗡作響，帶著冰冷的回音！

“喂！

角落那小子！

搞什么？”

旁邊一個正在打坐的中年散修被驚動，不滿地睜開眼，粗聲呵斥:走火入魔滾出去！

別在這里擾人清靜！

另一人也投來厭煩的目光：“就是，自己根基不行還賴靈氣？

聚氣室的靈氣是灰鼠巷子里最干凈的了！

窮鬼就別來浪費靈石、靈氣！”

干凈？

林見青胃里又是一陣抽搐。

他死死咬著牙，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用疼痛強行壓制住嘔吐的欲望和席卷全身的冰冷恐懼。

不能在這里吐出來，更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

在這里，任何與眾不同都可能引來麻煩，甚至是…殺身之禍。

灰鼠巷子的規(guī)矩，就是沒有規(guī)矩。

他強迫自己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因為修煉受挫而沮喪。

他能感覺到，那些“蟲子”在進入丹田后，似乎被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暫時“馴服”了，化作了一縷微弱但穩(wěn)定的氣感，盤踞在那里。

這非但沒有帶來絲毫安慰，反而讓他渾身發(fā)冷。

他的丹田，成了一個活物暫時棲息的巢穴！

他必須離開這里。

立刻！

林見青扶著冰冷的土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向出口。

掀開厚布簾，外面灰鼠巷渾濁的空氣涌進來，竟讓他有種短暫逃離窒息感的錯覺。

門口那干瘦老頭依舊耷拉著眼皮，仿佛剛才聚氣室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林見青踉蹌著，幾乎是逃離一般，擠進了外面喧囂混亂的人流。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但在這滅頂?shù)暮庵拢还筛鼜娏业?、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心底瘋狂滋生——那《引氣法訣》，那所有修士奉為圭臬的引氣入體之法，到底是什么？

它引入體內(nèi)的，又究竟是什么東西？

整個修仙界賴以生存的根基，那無處不在、被視為天地精華的“靈氣”…竟然是活的？

是帶著貪婪意志的…不可名狀之物？

這個念頭本身，就足以讓任何修士道心崩潰，陷入瘋狂。

他跌跌撞撞地穿過擁擠的巷子，身體的本能驅(qū)使著他走向那個唯一能提供短暫安全感的、在灰鼠巷深處租下的狹小窩棚。

身體深處，那些剛剛被“馴服”盤踞在丹田的“蟲子”們，似乎因為他的劇烈情緒波動，開始了細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蠕動感。

那冰冷的饑餓低語，如同附骨之疽，在意識的邊緣嗡嗡作響。

“餓…融入…不夠…”窩棚低矮，用粗糙的原木和泥巴草草糊成，勉強能遮風擋雨，卻擋不住外面灰鼠巷子永不停歇的噪音和復雜的氣味。

角落里堆著一些采集來的普通草藥和幾件換洗衣物，唯一算得上“家當”的，是一個半舊的陶土小爐子。

饑餓感，那種純粹的、肉體凡胎的饑餓感，暫時壓過了靈魂深處的冰冷恐懼。

他需要食物，需要能量來支撐這副因為剛才的驚嚇和強行中斷修煉而更加虛弱的身體。

林見青顫抖著手，從一個破布袋里抓出一小把靈米。

這是最廉價的“灰糙米”，蘊含的靈氣微乎其微，卻是散修們勉強維持修為不跌、補充體力的基礎(chǔ)。

灰撲撲的米粒躺在他掌心，粗糙，干燥，和普通糙米似乎并無區(qū)別。

他舀了一瓢渾濁的水，倒進罐里，架在爐子上。

又小心翼翼地將那把灰糙米撒入水中。

引燃爐火用的是最便宜的引火符殘余邊角料，火光跳躍，映照著他蒼白失神的臉。

水漸漸熱了，開始冒起細小的氣泡。

米粒在水中沉浮。

林見青蹲在爐子前，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罐逐漸升溫的水。

起初，一切如常。

米粒吸水，微微膨脹。

然后，就在水溫達到某個臨界點，水泡變得密集起來時，林見青的瞳孔驟然縮緊！

罐子里的水…在動！

不是被氣泡頂起的翻滾。

是整個水面，以一種詭異的、緩慢而粘稠的節(jié)奏，開始…脈動！

就像…一顆巨大的、浸泡在水里的心臟！

咚…咚…咚…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隨著這詭異的脈動，那些沉浮的灰斑米粒，也仿佛有了生命！

它們不再是被動翻滾，而是隨著水面的“心跳”，一漲…一縮！

如同無數(shù)顆微小的、灰色的心臟在同步搏動！

噗通！

噗通！

噗通！

那聲音仿佛首接敲打在林見青的耳膜上，與丹田內(nèi)那些“蟲子”細微的蠕動感奇異地重合了！

“呃…！”

林見青猛地捂住嘴，強烈的惡心感再次翻涌上來。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土墻上，震落簌簌的塵土。

罐子里，那“心跳”還在繼續(xù)。

灰糙米粒在渾濁、脈動的水中詭異沉浮，每一次收縮都仿佛在吮吸著滾燙的水液，每一次膨脹又像是在排泄著什么無形的穢物。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舊谷物和某種難以名狀腐敗物的氣味，從罐口幽幽飄散出來。

靈氣？

天地精華？

林見青胃里翻滾著，冷汗再次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常識？

他賴以生存、整個修仙界奉為鐵律的常識，正在他眼前崩解，露出其下猙獰蠕動的恐怖真相！

他死死盯著那罐還在“搏動”的靈米粥，眼中血絲密布。

恐懼依舊冰冷，但一種更加灼熱的東西開始在胸腔里燃燒，那是混雜著憤怒、絕望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

不能吃。

絕對不能吃下去！

他猛地沖上前，顧不得燙手，一把將滾燙的陶罐從爐子上掀翻！

哐當！

陶罐砸在地上，滾燙的、粘稠的、還在微微脈動的粥水潑灑開來，冒著熱氣，散發(fā)出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灰糙米粒黏糊糊地散落在骯臟的地面上，有幾顆還在微微地、不甘心地收縮著。

窩棚里彌漫著詭異的熱氣和怪味。

林見青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

他看著地上那灘狼藉，看著那些還在微弱搏動的米粒，又緩緩抬起自己的手。

指尖因為剛才的燙傷微微發(fā)紅。

經(jīng)脈里，那些被“馴服”的蟲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劇烈情緒，又開始細微地躁動，那冰冷的低語再次在意識深處浮現(xiàn)。

“餓…融入…”他猛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這刺痛感像一根針，暫時刺破了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恐懼迷霧。

常識？

他死死咬著下唇，首到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

修仙界賴以運轉(zhuǎn)的常識，正在把他，把所有人，拖向一個無法想象的深淵！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劈開了他混亂的思緒——如果引氣入體是引入活物，吃靈食是喂養(yǎng)活物，那…不引氣呢？

不接觸這些所謂的“靈氣”呢？

徹底隔絕它們呢？！

這個念頭荒誕不經(jīng)，違背一切修仙的根基。

沒有靈氣，如何修煉？

如何強大？

如何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活下去？

但此刻，這個違背“常識”的想法，卻成了他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它比眼前這灘還在微弱搏動的米粥，比經(jīng)脈里蠕動的線蟲，比那冰冷的低語…更像一個真實的存在！

他需要空間！

需要絕對的潔凈！

需要將那些蠕動的、低語的、脈動的東西，徹底隔絕在外！

林見青猛地轉(zhuǎn)身，像個瘋子一樣撲向窩棚角落那堆雜物。

他粗暴地翻找著，扯開破舊的衣物，踢開裝草藥的簍子。

終于，在角落里，他找到了一塊相對完整、還算干凈的灰白色粗布——那是他預備用來做新衣內(nèi)襯的。

他顫抖著手，將這塊布用力撕開，扯下一塊巴掌大的布片。

布片粗糙，帶著棉麻纖維的原始質(zhì)感。

沒有筆。

沒有墨。

他毫不猶豫地抬起右手，將食指狠狠塞進嘴里，用牙齒咬破！

尖銳的疼痛傳來，溫熱的、帶著自身微弱靈氣的鮮血瞬間涌出指尖。

他低下頭，眼神里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決絕，將流血的食指，重重按在那塊粗糙的灰白布片上！

鮮紅的血珠在布面上迅速暈開、滲透。

他移動手指，以血為墨，以布為紙，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意志，寫下第一行扭曲、卻帶著斬斷一切枷鎖般決絕的字跡：真空冥想法——以絕對認知潔凈，重構(gòu)世界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