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燼，是在玥的生日趴上。玥是我最好的朋友，
從小一起在廠區(qū)大院長大的那種。她挽著燼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般螅@是燼，
我男朋友！”燼長得很好看，是那種帶點陰郁的好看。皮膚很白，眼睛黑得嚇人，
看人的時候像深潭。他對我笑了笑，嘴角彎起一個很標準的弧度。“你好，泱。
常聽玥提起你。”聲音也好聽，清清冷冷的。但不知為什么，我后背的汗毛，
悄悄立起來了一點。玥完全沉浸在戀愛里，小聲跟我咬耳朵：“帥吧？
像不像漫畫里走出來的？”我扯了扯嘴角，沒接話。帥是帥?？赡请p眼睛，
黑沉沉地盯著玥的時候，里面翻滾的東西，讓我不太舒服。不像是愛。
倒像是……某種強烈的占有和審視。聚會后半場，燼一直坐在角落的沙發(fā)里，
手里玩著一個打火機。咔噠，咔噠。開蓋，合上。藍色的火苗躥起，又熄滅。他盯著那簇火，
眼神專注得近乎詭異。玥湊過去想跟他說話，他猛地抬頭，眼神瞬間變得很冷。玥嚇了一跳，
下意識后退一步。燼的表情立刻變了，像面具切換，重新掛上那種溫和又帶點疏離的笑。
“怎么了玥玥？”他伸手去拉玥的手?！皼]什么，就想問問你喝不喝酒。
”玥的聲音有點不自然?！拔也缓?，你少喝點。”燼的聲音很溫柔。玥的臉又紅了。
我坐在對面，看著燼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玥的手背。動作很輕，很珍惜的樣子。
但我看到玥的手腕，被他指腹按得微微泛白。咔噠。打火機蓋子又合上了。那聲音，
像某種倒計時。一個月后，玥搬去和燼同居了。她租的小房子到期，燼說他那里地方大。
我去幫忙搬家。燼的公寓在市中心一個高檔小區(qū)，視野開闊，裝修是極簡的冷色調(diào)。灰，白，
大量的玻璃和金屬。干凈得像樣板間，沒有一絲煙火氣。玥把自己的東西搬進去，
粉色的抱枕，毛絨玩偶，五顏六色的馬克杯。這些東西擺在那些冷硬的家具上，
顯得格格不入。燼站在客廳中央，看著玥興高采烈地布置。臉上沒什么表情。
玥把一個巨大的草莓熊塞進沙發(fā)角落，笑著問燼：“好看嗎？”燼走過去，拿起那個玩偶，
看了看?！班?，你喜歡就好?！彼淹媾挤呕厝?，位置挪動了一點點，擺得端端正正，
和沙發(fā)邊緣嚴格平行。玥沒注意，又去拆別的箱子。我?guī)瞳h整理廚房，
把她的瓶瓶罐罐放進櫥柜。燼靠在廚房門口，手里還是那個打火機，咔噠咔噠?！般?，
麻煩你了。”“客氣什么，我跟玥誰跟誰?！蔽冶M量語氣輕松。“玥沒什么朋友，
”燼的聲音很平靜，“你是唯一一個她經(jīng)常提起的?！彼D了頓，
目光落在我放調(diào)料瓶的手上?！斑@樣很好。她不需要太多朋友?！蔽沂忠欢?，
差點把醋瓶子摔了。這話聽著……怎么那么別扭？“有朋友挺好的，熱鬧。
”我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燼笑了笑，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了。廚房里只剩下我和一堆碗碟。
咔噠聲又從客廳傳來。一下，一下。敲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玥搬過去后，
整個人像泡在蜜罐里。朋友圈全是燼。燼做的早餐擺盤精致得像藝術(shù)品。
燼送的花永遠是一大束冷艷的黑巴克玫瑰。燼帶她去的餐廳人均四位數(shù)起步。
偶爾我們見面，她的話題也三句不離燼。“泱，燼真的好細心，
我隨口提了一句想吃城東那家老字號的栗子蛋糕，他下班開了四十多分鐘車給我買回來了！
”“泱，你看這個手鏈，燼出差給我?guī)У?，他說這個藍寶石像我的眼睛……”“泱，
我昨天加班到十點，燼就在樓下等了我兩個多小時，他怕打擾我工作，電話都沒打一個。
”我看著她容光煥發(fā)的臉，聽著那些“甜蜜”的細節(jié)，心里那點不安卻像墨滴入水，
越洇越大。太完美了。完美得像精心設計的程序。而且，玥的朋友圈，
好像很久沒有出現(xiàn)過除了燼以外的內(nèi)容了。她以前是個話癆，什么都愛發(fā)?，F(xiàn)在，只有燼。
有一次，我試探著問她：“最近怎么沒見你發(fā)和莉莉她們出去玩的照片了？
上次不是說去露營？”玥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低頭攪動著咖啡?！芭叮?/p>
莉莉啊……最近聯(lián)系少了。燼說得對，她們玩得太瘋，總?cè)ゾ瓢墒裁吹?，不太好?/p>
我現(xiàn)在就想安安靜靜的，跟燼在一起。”我的心沉了一下?！澳恰覀冐硪埠镁脹]聚了，
周末叫上薇薇，去吃火鍋？”我提議。玥的眼神亮了一下，隨即又有些猶豫。
“我得問問燼……他周末好像沒什么安排，但他不太喜歡火鍋的味道，
而且……”“而且什么？”我追問?！岸摇鲍h的聲音更低了，“他說我胃不好，
少吃點刺激的?！蔽铱粗h。她眼神躲閃，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咖啡杯的杯沿。
那個風風火火、主意特別正的廠區(qū)小霸王玥，好像被什么東西，一點點磨掉了棱角?！矮h，
”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你開心嗎？”她猛地抬頭，用力點頭：“開心??！當然開心！
燼對我那么好，我怎么會不開心？”她的聲音很急，像在說服我，更像在說服自己。
“那就好?！蔽宜砷_手，沒再說什么。咖啡涼了。第一次真正讓我毛骨悚然的事，
發(fā)生在一個深夜。那天我加班到凌晨一點多，打車回家。
車子經(jīng)過燼住的那個高檔小區(qū)附近時，我鬼使神差地讓司機在路邊停了。想抽根煙透口氣。
剛點著煙，就看到小區(qū)側(cè)門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燼。他穿著黑色的連帽衛(wèi)衣，
帽子扣在頭上，低著頭，步伐很快，幾乎是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夜色。這么晚了，他去哪？
玥說過，燼睡眠很淺，而且有點潔癖，晚上過了十點幾乎不出門。
我心里那點不安又冒了出來。猶豫了幾秒，我掐滅煙，悄悄跟了上去。深夜的街道很安靜，
我不敢跟太近，遠遠地隔著一段距離。燼走得很快，目標明確，拐進了一條老城區(qū)的小巷。
這種地方，和他那個高檔小區(qū)格格不入。巷子很窄，路燈昏暗。我躲在巷口的垃圾桶后面，
探頭往里看。燼停在巷子深處一堵斑駁的墻前。他左右看了看。周圍死寂，
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車聲。確認無人后，燼從衛(wèi)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樣東西。不是打火機。
是一把折疊刀。刀刃在昏黃的路燈下，反射出一點冰冷的光。我屏住呼吸，心臟狂跳。
他要干什么？只見燼挽起了左臂的袖子，露出蒼白的小臂。然后，他用那把刀，
非常慢、非常專注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動作很輕，
像在完成一件藝術(shù)品。黑暗中，我看不清血的顏色，只看到刀刃劃過皮膚的冷光，
和他微微蹙起的眉頭。不是痛苦的表情。是一種……近乎沉迷的享受。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嘴才沒叫出來。他劃了大概五六下，才停下。然后，
他放下袖子，遮住手臂。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
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擦拭昂貴的餐具。擦干凈，折好刀，放回口袋。他拉上衛(wèi)衣帽子，轉(zhuǎn)身，
沿著原路返回。步伐依舊很輕快，甚至帶著點……愉悅？我蜷縮在冰冷的垃圾桶后面，
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直到他走遠，巷子里重新恢復死寂，我才敢大口喘氣。
冰冷的恐懼，像毒蛇一樣纏住了我的心臟。他不是正常人。玥和他在一起，太危險了。
那次之后，我對燼的恐懼達到了頂點。我旁敲側(cè)擊地問過玥，燼手臂上有沒有什么傷痕。
玥一臉茫然：“沒有啊，他皮膚很好的，比我都白。怎么了？”“沒什么，就問問。
”我扯開話題，心里更沉了。他掩飾得很好?；蛘哒f，他只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
才會釋放那種可怕的“癮”。我試圖跟玥聊聊燼。“玥，你有沒有覺得……燼有時候，
有點太完美了？或者，有點……控制欲？”玥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螅?/p>
你怎么能這么說他！他就是太愛我了，關(guān)心我而已！你根本不懂他有多好！
”她反應激烈得讓我心驚?！拔也皇悄莻€意思，我只是擔心你……”“我不需要你這種擔心！
”玥打斷我，眼圈有點紅，“燼是我遇到過最好的人！他比任何人都關(guān)心我！
你們都不了解他，憑什么這么說他？”看著她充滿防備的眼神，我知道，再多說下去，
可能連我這個唯一的朋友，她都要推開了?！昂煤煤?，我不說了?！蔽遗e手投降，
“只要你開心就好?！鲍h這才緩和了臉色，但還是帶著點委屈?！般?，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但燼真的很好，特別好。你別對他有偏見?！逼?？我親眼看到的那些，是偏見嗎？
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在玥眼里，燼是完美情人。在我眼里，
他是個披著人皮的定時炸彈。第二次讓我徹底崩潰的發(fā)現(xiàn)，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
玥打電話給我，帶著哭腔?！般蟆隳軄硪幌聠?？我……我有點害怕。”我心里咯噔一下，
抓起包就沖出門。趕到燼的公寓，是玥給我開的門。她眼睛紅紅的，臉色蒼白。“怎么了？
”我緊張地問?！皼]什么大事……”玥把我拉進門，聲音壓得很低，
“就是……阿燼好像心情不太好，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一下午了。我有點擔心。
”書房的門緊閉著。客廳里，那只巨大的草莓熊被扔在角落，沾了點灰塵。
“他……做什么了？”我警惕地看著書房門?！皼]有沒有，”玥連忙擺手，
“他就是……在里面沒出來，也沒聲音。我敲門問他要不要喝點東西，他說不用。
”就在這時?！斑鳌币宦晿O其微弱、極其凄厲的貓叫，從書房門縫里鉆了出來。
我和玥同時僵住。那聲音太慘了，帶著一種瀕死的掙扎?！笆裁绰曇?？”玥臉色更白了，
“我們家……沒養(yǎng)貓?。俊蔽倚睦锞彺笞?，不好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
“喵——嗚……”又是一聲，更微弱了。還伴隨著一點奇怪的、微弱的……摩擦聲？
像是……指甲在抓撓什么硬物？我的血都涼了?！盃a！”玥也聽清了，撲過去拍書房的門，
“燼！你在里面干什么？什么聲音？”里面一片死寂。剛才的貓叫聲和抓撓聲都消失了。
好像只是我們的錯覺。“燼！開門！”玥的聲音帶了哭腔和恐懼。過了大概十幾秒。
書房門鎖“咔噠”一聲，開了。燼站在門口。他穿著白色的家居服，臉色平靜，
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和的笑意?！霸趺戳双h玥？這么大驚小怪的？
”他的聲音很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異常?！拔摇衣牭接胸埥小鲍h的聲音發(fā)顫，
探頭想往書房里看。燼高大的身體自然地擋在門口，擋住了她的視線?！柏埥?？
”他微微挑眉，似乎有些困惑，“你聽錯了吧？可能是樓下野貓?；蛘呤悄阕罱哿耍?/p>
幻聽？”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攬住玥的肩膀，把她往客廳帶。動作溫柔，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皠e瞎想，過來坐會兒。泱也來了？”他像是才看到我，
目光轉(zhuǎn)過來。那目光平靜無波，像兩口深井。但就在那一瞥之間，我聞到了。
一股極其細微的、被某種清潔劑味道極力掩蓋的……淡淡的血腥味。從他身上飄過來。
我的胃猛地一陣抽搐?！班?，聽說玥不舒服，過來看看?！蔽覐娮麈?zhèn)定?！八龥]事，
就是有點小感冒，又愛胡思亂想?！睜a把玥按在沙發(fā)上，動作輕柔地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
“我去給你倒杯溫水?！彼D(zhuǎn)身走向開放式廚房。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
我飛快地、不顧一切地朝那扇開著的書房門里瞥了一眼。書房很大，很整潔。巨大的書桌，
頂天立地的書柜。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正常。除了……書桌底下，
靠近墻角的陰影里。似乎有一小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污漬？還有，
靠近書桌腿的地毯絨毛上，沾著幾根極其細小的、淺黃色的……絨毛？不像地毯本身的。
像……貓毛？燼端著水杯回來了。他敏銳的目光掃過我，又掃過書房門口。我立刻垂下眼，
心跳如擂鼓。他什么也沒說，把水杯遞給玥?！昂赛c水，休息一下。泱，麻煩你陪陪她，
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他語氣溫和，然后轉(zhuǎn)身，重新走進了書房。門，
在他身后輕輕地、但無比清晰地關(guān)上了。咔噠。落鎖的聲音。玥捧著水杯，
呆呆地看著緊閉的門，眼神空洞又茫然。我坐在她身邊，手腳冰涼，如墜冰窟。那片污漬，
那幾根貓毛，還有那幾聲凄厲的貓叫……像噩夢的碎片，在我腦子里瘋狂攪動。
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須做點什么。從那天起，我像著了魔。開始暗中觀察燼。
利用一切可能的、不引起他注意的機會。我換了工作，新公司離他們小區(qū)不算太遠。下班后，
我常常會“路過”那個小區(qū)。坐在小區(qū)對面咖啡館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很久。
用手機備忘錄，記錄燼出門和回家的時間規(guī)律得像個機器。
觀察他扔垃圾的習慣他會在深夜，把垃圾袋直接拎到小區(qū)外很遠的垃圾站，
而不是樓下的垃圾桶。留意他網(wǎng)購的快遞很少，而且都是他親自簽收，從不假手玥。
我還注冊了一個小號，在玥不知情的情況下，加了她一個幾乎不用的舊微信賬號。這樣，
我偶爾能看到她朋友圈的“全部內(nèi)容”。果然。她發(fā)過一些僅自己可見的狀態(tài)。
時間大多在深夜?！坝肿鲐瑝袅恕褋硭谏磉?，緊緊抱著我，說別怕?？蓧衾铩撬?/p>
”“今天不小心碰掉了他的打火機，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只是一瞬間，但好可怕。
”“他說不喜歡我穿那條紅裙子出門……收起來了?！薄袄蚶虼螂娫捈s我，
被他聽到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把電視聲音開得很大。我……拒絕了莉莉。
”“胃藥吃完了……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不想告訴他?！泵恳粭l，都像一根冰冷的針，
扎在我心上。玥在沼澤里下沉，而她以為那是溫暖的巢穴。我需要證據(jù)。能撕開燼完美假面，
讓玥清醒過來的鐵證。光有我的“感覺”和“猜測”是不夠的。機會，
以一種我意想不到的方式來了。玥的公司組織為期一周的外地封閉培訓。出發(fā)前一晚，
她住在我家。我們像大學時一樣擠在一張床上聊天。她顯得很興奮，
嘰嘰喳喳說著培訓的安排，要學的新東西。但興奮底下，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像暫時逃離了什么?！罢婧?，能出去透透氣?！彼藗€身，背對著我，聲音悶悶的，
“雖然只有一周?！蔽业男木玖艘幌?。“燼……沒說什么？”“沒，”她沉默了一下，
“他說挺好的，讓我好好學習，注意安全。就是……讓我每天早中晚都要給他發(fā)定位報平安。
”我捏緊了被角?！澳恪瓡胨麊幔俊蔽覇?。黑暗中，玥很久沒說話。
久到我以為她睡著了?！坝袝r候……會害怕?！彼穆曇艉茌p，帶著顫抖，
“不是怕他傷害我……他從來沒碰過我一根手指頭。是怕……怕他那種眼神，
好像要把我吸進去，揉碎了，和他一起燒掉的那種……感覺?！彼^身，在黑暗中看著我，
眼睛里有微弱的光?！般?，我是不是……有病？他對我那么好，我怎么會害怕？
”我的喉嚨像被堵住了?！安皇悄阌胁 ！蔽椅兆∷鶝龅氖?，“玥，相信我。
”她沒再說話，只是更緊地回握住了我。第二天一早，我送玥去了機場。
看著她拖著行李箱走進安檢口，背影帶著點雀躍。我心里五味雜陳。送走玥，
我立刻打車去了燼的小區(qū)。我知道他今天調(diào)休在家。我沒進小區(qū)，
就在對面那家熟悉的咖啡館坐下，死死盯著小區(qū)大門。一整天，燼沒有出門。直到傍晚，
天色擦黑。一個穿著黃色外賣制服的小哥，騎著電瓶車停在了小區(qū)門口。他拿出手機打電話。
沒過多久，燼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小區(qū)門口。他沒穿外套，只穿著件黑色T恤，手里拿著手機，
似乎在確認訂單。外賣小哥遞給他一個不大不小的、方方正正的紙箱。燼簽收了。
他拿著那個紙箱，轉(zhuǎn)身往回走。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一陣不小的晚風刮過。他T恤的左袖，
被風帶得向上卷起了一小截。露出了小臂靠近肘部的位置。雖然隔著一條馬路，距離不算近。
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有三道新鮮的、平行的傷痕！暗紅色的痂，在路燈初亮的光線下，
異常刺眼！和我那晚在小巷里看到的，一模一樣！我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凍結(jié)。
他還在做！在玥不在家的時候！那個紙箱……里面是什么？
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念頭攫住了我。我需要知道那箱子里是什么！我知道燼的習慣，
他會在深夜去遠處的垃圾站扔垃圾。那是我唯一的機會。我在咖啡館里坐立不安地煎熬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像鈍刀子割肉。晚上十一點。小區(qū)門口終于出現(xiàn)了燼的身影。
他依舊穿著那件黑色T恤，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的、鼓鼓囊囊的大垃圾袋。步伐不緊不慢，
朝著他常去的那個垃圾站方向走去。就是現(xiàn)在！我心臟狂跳，抓起包沖出咖啡館，
繞到小區(qū)另一個方向的小路，幾乎是狂奔著沖向燼住的那棟樓。
我知道他們樓下的門禁密碼——玥告訴過我，方便我偶爾去找她。我輸入密碼，
閃身進入樓道。電梯上行。我死死盯著跳動的數(shù)字，手心全是汗。站在燼的公寓門外，
我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鑰匙……玥給我留過一把備用鑰匙！就在我包里！
我顫抖著手，從包的最內(nèi)側(cè)翻出那把小小的銀色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動。咔噠。門開了。
一股熟悉的、帶著冷冽香薰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我閃身進去，輕輕關(guān)上門。沒開燈。
借著窗外城市透進來的微光，我直奔書房。直覺告訴我，東西一定在書房。書房的門沒鎖。
我擰開門把手。里面一片漆黑。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光束在冰冷的書桌、書柜上掃過。
沒有那個紙箱。書桌底下……那片污漬似乎清理過，但地毯絨毛深處，
還是能看到一點難以清除的暗沉。我的目光最終落在書桌旁邊，
一個不起眼的、帶密碼鎖的小型保險柜上。以前來，沒見過這個。是新買的？
直覺瘋狂地叫囂：在里面！但我不知道密碼。我試著輸入玥的生日——錯誤。
燼的生日——玥提過，我也記得——錯誤。我的生日？不可能。還有什么？
我腦子里電光火石。打火機！那個咔噠聲！我回憶著燼把玩打火機的頻率和節(jié)奏。
那像一種無意識的強迫行為。我嘗試著輸入一組數(shù)字：1212咔噠兩次，停頓，
咔噠兩次。咔噠。保險柜的鎖，開了。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消毒水和鐵銹味的血腥氣，
猛地竄了出來！我捂住嘴，強忍著嘔吐的沖動，用手機光照進去。保險柜里空間不大。
最上面，放著幾本厚厚的、看起來像醫(yī)學或心理學的英文書。書下面，
壓著一個黑色的硬殼筆記本。筆記本旁邊，就是那個傍晚簽收的紙箱！已經(jīng)被拆開了。
里面……我只看了一眼，胃里的東西就涌到了喉嚨口！
里面是幾套嶄新的、閃著冷光的……手術(shù)器械！柳葉刀，組織剪，
血管鉗……整齊地排列在無菌包裝里。冰冷，鋒利。在手機慘白的光線下，泛著死神的光澤。
我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又瞬間退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恐懼。他想干什么？
這些東西……是用來干什么的？我的目光落在那個黑色的筆記本上。手抖得厲害。
我拿起筆記本，翻開。里面不是文字。是畫。大量用黑色墨水筆畫的畫。線條扭曲、狂亂，
充滿了壓抑的暴力和令人窒息的控制欲。畫的都是玥。各種各樣的玥。微笑的玥，哭泣的玥，
沉睡的玥……但每一張，都被無數(shù)扭曲的、荊棘般的黑色線條緊緊纏繞、捆綁，
像陷入蛛網(wǎng)的蝴蝶。還有的畫里，“玥”的身體被解剖般的線條分割開，
旁邊標注著細小的、難以辨認的符號和數(shù)字。最新的一頁，畫風突變。是用紅筆畫的。
一個巨大的、象征手術(shù)室的“無影燈”。燈光下，是一個手術(shù)臺的輪廓。
上面躺著一個人形的輪廓，特征模糊，但旁邊散落的物品中……有一只熟悉的草莓熊。
手術(shù)臺旁邊，站著一個穿著手術(shù)服、戴著口罩的身影，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
被涂得漆黑一片，里面只有兩個小小的、代表高光的白點。正死死地盯著手術(shù)臺上的人。
那眼神，充滿了病態(tài)的狂熱和一種……冰冷的“愛意”。在畫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字跡癲狂：“清除雜質(zhì)。只留純粹。永恒。我的玥玥?！惫P記本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
砸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癱軟在地，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作響。
他不是瘋批。他是惡魔。玥回來，會死的！他會殺了她！用那些手術(shù)刀！
用他那種扭曲到極致的方式“愛”她！報警？不，不行！那些畫，
那些手術(shù)器械……能證明什么？證明他有病態(tài)的幻想？證明他購買了合法的醫(yī)療器材？
他還沒有實施！警察能做什么？警告？批評教育？然后呢？打草驚蛇之后，陷入瘋狂的燼，
會對玥做什么？我無法想象！巨大的絕望和恐懼幾乎將我淹沒。就在這時。客廳的方向，
傳來了鑰匙插入門鎖的——咔噠聲！他回來了！怎么會這么快？！我魂飛魄散，
手忙腳亂地把筆記本塞回保險柜，胡亂合上柜門。關(guān)掉手機電筒，
連滾爬爬地躲到書桌底下巨大的陰影里。屏住呼吸，心臟快要炸開。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客廳的光線瀉進來一點。燼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沒開燈，就那么靜靜地站著。黑暗中，
我能感覺到他冰冷的目光在書房內(nèi)掃視。像毒蛇的信子?？諝饽塘恕酌腌?，
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走了進來。腳步聲很輕，停在了書桌前。停在了我藏身的書桌正前方！
我蜷縮在桌子底下最深的陰影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他站了一會兒。
然后，我聽到他拉開書桌抽屜的聲音。翻找著什么。接著，是金屬輕微碰撞的聲音。
我的血液都凍住了。是那些……手術(shù)器械？他拿它們干什么？他發(fā)現(xiàn)了？他發(fā)現(xiàn)有人進來過？
恐懼像冰水，從頭頂澆下。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氣息。
就在我?guī)缀跻罎⒌臅r候。他的手機響了。刺耳的鈴聲在死寂的書房里炸開。我嚇得一哆嗦。
燼似乎也頓了一下。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然后，他接聽了。“喂，玥玥？
”他的聲音瞬間切換，變得無比溫柔，帶著寵溺的笑意?！班?，剛到酒店？累不累？
”“定位收到了，很乖?！薄跋胛伊?？我也想你?！薄昂煤眯菹?，別太累。等你回來。
”“嗯，愛你?！彼麙炝穗娫挕偛拍潜湮ｋU的氣息，隨著這通電話，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站在原地，又沉默了幾秒。然后，我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很低，很冷。像毒蛇的嘶鳴。
他轉(zhuǎn)身，腳步很輕地走了出去，帶上了書房的門。我癱在冰冷的地毯上，像一條脫水的魚，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后背。剛才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不行。
絕對不行。玥下周就回來了。我必須在她回來之前，解決掉這個炸彈！常規(guī)的路走不通。
那……非常規(guī)的呢？一個近乎瘋狂、但也許是唯一能救玥的念頭，
在我極度恐懼和混亂的腦海中，艱難地、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把他上交。
交給能管這種“特殊人才”的地方。接下來的幾天，我像個幽靈。
在巨大的恐懼和破釜沉舟的決心支撐下，我做了幾件事。第一，
我趁燼白天上班時通過觀察確定他離開，再次潛入公寓。這次目標明確。我用手機，
清晰地拍下了保險柜里的東西：那些嶄新的手術(shù)器械。
黑色筆記本里最關(guān)鍵的幾頁畫——特別是那張紅筆的手術(shù)臺，和那句“清除雜質(zhì)。只留純粹。
永恒。我的玥玥?！边€有書桌地毯上，
那片難以清除的、被反復處理過的可疑暗色污漬的特寫。第二，我找到了那條老巷子。
白天去的。忍著惡心和恐懼，在燼曾經(jīng)“自殘”的那堵斑駁墻壁下方，靠近地面的縫隙里。
我發(fā)現(xiàn)了幾點早已干涸發(fā)黑、幾乎與磚石顏色融為一體的陳舊血跡。
我用棉簽小心地刮取了一些樣本，裝進密封袋。第三，也是最冒險的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