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我就摸黑起來了。

輕手輕腳繞過還在熟睡的念秋，從炕席下摸出昨晚包好的土豆種——這是我從空間里那袋"薯"字種子中挑出來的三個己經(jīng)發(fā)芽的。

指尖碰到玉墜時，發(fā)現(xiàn)它比平時更溫?zé)?，像是有了生命般輕輕震顫。

灶間傳來窸窣聲，母親正在用新領(lǐng)到的陶罐燒水。

見了我，她皺眉壓低聲音："又去后山？

當(dāng)心讓人瞧見。

""就去挖點野菜。

"我系緊頭巾，把土豆種藏進(jìn)裝豬草的破布袋最底層，"今天輪到咱家去食堂幫廚，我早點回來。

"晨霧像棉絮般塞滿山坳，褲腿被露水打濕后沉甸甸的。

我專挑長滿荊棘的小路走，帶刺的枝條在手臂上劃出紅痕。

走到半山腰那片背風(fēng)的凹地時，太陽才剛爬上東邊的饅頭山。

這地方是前天砍柴發(fā)現(xiàn)的——三面環(huán)著陡坡，入口被茂密的野枸杞叢擋住，地上還散落著不知哪年留下的碎瓦片。

我蹲下來扒開枯葉，露出下面黑油油的泥土。

用小鋤頭刨坑時，土里鉆出幾條蚯蚓，肥得發(fā)亮。

"一個坑間隔一尺..."我默念著前世在鄉(xiāng)下外婆家學(xué)來的種薯要領(lǐng)。

三個土豆種下去后，從懷里掏出裝靈泉水的竹筒。

猶豫片刻，只往每個坑里滴了一滴——冊子上說"戊戌年大旱"，想必今年氣候異常，得省著用。

正埋土，突然聽見枸杞叢沙沙響。

我渾身繃緊，抄起鋤頭——"誰在那兒？

"一個清冽的男聲從灌木后傳來。

我慌忙用枯葉蓋住剛種的地，還沒起身，就見枸杞叢被撥開。

來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衫，袖口沾著墨跡，懷里抱著本厚厚的書。

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蓬亂的頭發(fā)鍍了層金邊。

等他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的模樣：瘦削的臉龐，鼻梁高挺，鏡片后的眼睛像是兩泓深潭。

是那個新來的知青周景明。

前幾天交鐵器時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次，聽說他父親是留洋回來的教授，成分不好，被發(fā)配到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

他顯然也認(rèn)出了我："你是蘇...蘇念夏同志？

""周同志怎么到這兒來了？

"我擋在剛種的地前，手指緊緊攥住鋤頭柄。

他舉起那本書，我瞥見封面上《中國植物圖鑒》幾個字。

"采集標(biāo)本。

"他指指別在衣襟上的幾株野草，突然瞥見我腳邊的竹筒，"你在...澆水？

"山風(fēng)突然停了，西周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

我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要是他告發(fā)我私種糧食..."這季節(jié)枸杞容易生蚜蟲。

"他突然蹲下來，從兜里掏出個玻璃瓶，"用煙葉泡水噴效果不錯。

"我愣在原地。

他擰開瓶蓋，里面果然是褐色的液體。

"我住知青點最西頭那間，窗臺上種著驅(qū)蟲的薄荷，你要可以來摘。

"他說這話時沒看我，而是盯著我身后那片剛翻過的土。

"謝謝周同志。

"我慢慢放松手指，"我該回去了。

"他點點頭讓開路。

我走出十幾步回頭，看見他正彎腰查看我遺漏的一小塊土豆皮，心跳頓時漏了半拍。

到家時，村里大喇叭正在播報新聞："......河南某公社畝產(chǎn)小麥3521斤......"院門口停著輛板車，上面堆滿鐵鍋鐵鏟。

念秋蹲在車邊，正用木棍劃拉著什么。

"姐！

"他跑過來，從兜里掏出個溫?zé)岬碾u蛋，"娘從食堂拿的，讓我倆分著吃。

"雞蛋！

我咽了咽口水，掰開發(fā)現(xiàn)蛋黃顏色特別深。

"娘說食堂今天殺豬，中午有肉吃！

"念秋舔著手指上的蛋黃渣，突然壓低聲音，"剛才陳衛(wèi)國來找你，說讓你去知青點幫忙出黑板報。

"我皺眉。

記憶中陳衛(wèi)國確實負(fù)責(zé)宣傳，但原主不識字，叫她去能幫什么忙？

除非..."念秋，你看見陳同志從哪邊過來的？

""后街，李奶奶家那邊。

"果然。

我攥緊玉墜，看來得盡快把空間里的糧食轉(zhuǎn)移出來藏好。

中午食堂飄出久違的肉香。

男女老少端著陶碗排隊，幾個小孩趴在廚房窗口吸鼻子。

掌勺的是陳衛(wèi)國的表叔，鐵勺敲著鍋沿叮當(dāng)響："排隊排隊！

人人有份！

"輪到我時，陳衛(wèi)國突然出現(xiàn)在打飯窗口后面。

"念夏同志，"他笑得親切，往我碗里多舀了半勺肥肉片，"下午三點來知青點吧？

"肉湯表面浮著油花，我卻突然沒了胃口。

正想推脫，身后傳來騷動。

周景明被擠到隊伍外側(cè)，他的碗里只有半勺清湯和兩個粗糧窩頭。

"周同志，"陳衛(wèi)國高聲說，"你那篇《論合理密植》的稿子寫得不錯，不過王支書說觀點太保守了。

"他故意抖了抖手里一疊紙，我瞥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修改的紅字。

周景明推了推眼鏡："科學(xué)種植不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

"旁邊幾個知青突然齊聲接話，哄笑起來。

周景明沒吭聲，端著碗走到最角落的桌子。

我注意到他走路時右腿有點跛，褲管下露出包扎的布條。

吃完飯，我故意繞到知青點后面。

最西頭那間屋子窗臺上果然擺著幾個破瓦盆，里面種著薄荷和蔥蒜。

窗欞上晾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襯衫，袖口打著整整齊齊的補(bǔ)丁。

透過半開的窗戶，能看見墻上貼滿寫著英文的紙片，床頭摞著高高的書。

"看什么呢？

"陳衛(wèi)國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他今天換了件嶄新的白襯衫，身上有股香皂味。

"周同志住這兒啊。

"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他腿怎么了？

""逞能唄。

"陳衛(wèi)國撇嘴，"昨兒非說西山有珍稀植物，摔溝里了。

"他湊近一步，"念夏，晚上公社放電影，我留了好位置..."我后退半步："下午不是要出黑板報嗎？

""對對對！

"他眼睛一亮，"你描花兒好，來畫報頭！

"跟著他走到知青點院門口，我猛地停住——曬場上，周景明正一瘸一拐地幫李奶奶搬柴火。

老人哆哆嗦嗦從懷里掏出個布包，被他堅決地推了回去。

陽光穿過槐樹葉，在他肩頭投下晃動的光斑。

黑板報畫到日頭西斜，我故意把"大躍進(jìn)萬歲"的"萬"字描得歪歪扭扭。

"念夏同志這字..."陳衛(wèi)國皺眉。

"我沒上過學(xué)。

"我低頭搓著粉筆灰。

這是實話，原主確實不識字，而我得維持這個設(shè)定。

陳衛(wèi)國眼睛突然亮了："要不我教你？

每天晚上...""好啊。

"我答應(yīng)得干脆，把他后半句噎在喉嚨里。

趁他發(fā)愣，我指指黑板角落："這兒畫個麥穗怎么樣？

"收工時刻意繞到曬場后面。

周景明窗臺下多了堆新劈的柴，碼得像磚墻般整齊。

我飛快地從空間取出兩個土豆塞進(jìn)他窗臺上的薄荷盆里，用葉子蓋好。

回家路上，大喇叭開始播送通知："......各家各戶明日上交全部自留地菜籽......"路過李奶奶家時，我摸黑翻進(jìn)她家后院，從空間舀出半瓢玉米粒倒進(jìn)雞窩旁的破瓦罐。

晚飯是食堂領(lǐng)回的野菜粥，比昨天更稀。

父親悶頭喝粥，突然說："今兒王支書說，要辦萬頭養(yǎng)豬場。

""哪來的豬？

"母親問。

"把各家的豬都收上去。

"父親放下碗，"咱家那頭母豬，明天..."念秋"哇"地哭了。

那頭黑花母豬是家里最值錢的財產(chǎn)，開春剛下了一窩崽。

夜深人靜時，我摸進(jìn)豬圈。

母豬聽見動靜，哼哼著爬起來。

我從空間取出半把麥粒喂它，手指碰到它冰涼的鼻子。

"對不起啊，"我小聲說，"明天他們來抓你，我救不了..."母豬突然劇烈顫抖，嚇得我后退半步。

月光下，它身上的黑花斑竟然在移動！

定睛一看，是皮毛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我壯著膽子摸了摸，發(fā)現(xiàn)它皮膚下鼓起一個個小包，像是...麥粒的形狀？

想起中午它吃的還是普通豬食，只有剛才喂了空間麥粒。

我心跳如鼓，又取出一把麥粒撒在食槽。

母豬狼吞虎咽，皮膚下的鼓包更明顯了。

突然，后院墻根傳來窸窣聲。

我閃到柴堆后，看見周景明翻墻而入。

他徑首走到雞窩旁，從懷里掏出個小布袋放進(jìn)瓦罐——借著月光，我認(rèn)出那是知青點配給的口糧袋。

等他又翻墻離開，我過去查看，袋子里竟是半斤白面！

旁邊還有個小紙包，打開是褐色的藥粉，聞著像止血的云南白藥。

回到屋里，念秋在夢中抽泣。

我摸出玉墜，發(fā)現(xiàn)那點朱砂紅痕比昨天更艷了。

進(jìn)入空間后，我驚得差點叫出聲——早上種的黍子竟然己經(jīng)抽穗了！

而靈泉水面上的霧氣凝成露珠，在月光下閃著奇異的光。

茅屋里，那本冊子無風(fēng)自動，翻到新的一頁。

上面用朱砂新添了幾行字："戊戌年五月，見龍在田。

麥種入畜，三日成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