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畢業(yè)誓約畢業(yè)典禮那天的陽光,像熔化的金汁,滾燙地澆在皮膚上,
蒸騰起年輕軀體里蓬勃的朝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中,學士帽被高高拋向湛藍的天空,
劃出無數(shù)道短暫而雀躍的弧線。香樟樹的濃蔭也擋不住這六月的灼熱,
空氣里彌漫著梔子花的甜香和離別的微澀。夏桐穿著寬大的黑色學士袍,
帽穗隨著她奔跑的節(jié)奏在肩頭一跳一跳,像只笨拙又滿懷憧憬的鳥。她穿過喧鬧擁擠的人群,
目光堅定地鎖定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周嶼。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站在一片沸騰的背景里,
像一塊沉默而安穩(wěn)的礁石。她幾乎是撲進他懷里的。
周圍鼎沸的人聲、激昂的音樂瞬間被隔絕,她的世界驟然縮小,
只剩下他校服襯衫上淡淡的、陽光曬過的洗衣粉味道,和他胸腔里傳來的、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
那心跳的節(jié)奏,是她漂泊四年后唯一認定的歸處?!爸軒Z!”她仰起臉,
汗水粘住了額角的碎發(fā),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盛著整個夏天的光,“你等我!就兩年!
等我拿到學位就回來!我們結婚!”她的聲音被周圍的喧囂淹沒,
卻字字清晰地、帶著孤注一擲的力量,鑿進了周嶼的心底深處,留下滾燙的印記。
周嶼的手臂猛地收緊,那力道箍得夏桐有些疼,仿佛要將她纖瘦的身體嵌進自己的骨血里,
融為一體。他低下頭,下巴抵著她柔軟馨香的發(fā)頂,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緊繃和壓抑的洶涌:“好。桐桐,我等你。多久都等。
”那沉甸甸的三個字,“我等你”,落在夏桐心尖最柔軟的地方,
像一枚滾燙的、永不褪色的印章,瞬間熨帖了所有因離別而滋生的愁緒和不安。她踮起腳尖,
不顧周圍的目光,用力吻住他微涼的唇。淚水無法抑制地涌出,
咸澀的滋味混進這個帶著陽光和青草氣息的吻里,是青春盛大落幕時最深刻的味道。
機場送別的場景,在夏桐后來無數(shù)個波士頓的午夜夢回里反復上演,清晰得毫發(fā)畢現(xiàn),
連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都刻骨銘心。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架鋼鐵巨鳥轟鳴著起起落落,
冷漠地吞吐著人間的悲歡離合。候機大廳里人潮涌動,廣播聲冰冷地流淌。周嶼一直沉默著,
像一尊壓抑著風暴的雕塑。他緊緊攥著夏桐的手,那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直到她不得不走向安檢口,他才猛地將她拉回,
將一個沉甸甸的深藍色絨布小盒子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汗?jié)竦恼菩摹!巴┩?/p>
”他的嗓子啞得厲害,眼里的紅血絲如同蛛網般清晰可見,
泄露著徹夜未眠的疲憊和洶涌的不舍,“拿著??匆娝拖窨匆娢?。兩年,一天不多,
一天不少?!彼哪抗饫卫捂i住她,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認真,“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里,
守著我們的家,等你回來。”夏桐的眼淚瞬間決堤。她用力點頭,喉嚨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
她緊緊攥著那個小小的盒子,仿佛攥著整個世界。過安檢時,她忍不住回頭。
隔著長長的隊伍和冰冷的隔離帶,周嶼用力地、近乎固執(zhí)地朝她揮著手,
身影在巨大的玻璃幕墻映襯下顯得孤單又挺拔。她將那個盒子緊緊貼在胸口,
仿佛能汲取他殘留的溫度。2 銀戒之誓飛機沖上云霄,舷窗外是翻滾的云海。
夏桐才顫抖著打開盒子。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小小的銀戒。素圈,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只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她小心翼翼地取出,
在內壁看到了兩個小小的、緊密相依的英文字母——X&Z。簡單得像周嶼這個人,
純粹而堅定。這枚戒指,連同他那句“我等你”的誓言,
成了她跨越重洋、熬過無數(shù)個孤寂長夜的唯一慰藉和燈塔。波士頓的冬天,
像一個巨大而冰冷的白色囚籠。雪下得鋪天蓋地,連綿不絕,
寒氣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墻壁和羽絨服,鉆進骨頭縫里,把最后一絲熱氣都抽干。
夏桐蜷縮在狹小公寓唯一一扇能透氣的窗邊。窗外是白茫茫一片死寂的世界,
路燈在風雪中暈開模糊昏黃的光圈。屋內暖氣發(fā)出單調的嗡鳴,電腦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幽幽地映著她疲憊而蒼白的臉。
郵箱界面停留在剛發(fā)送出去的那封求職信上——又一個精心準備、卻注定石沉大海的簡歷。
屏幕上冰冷的“已發(fā)送”提示,像是對她努力的無情嘲諷。桌角,
那枚小小的素圈銀戒在臺燈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冷寂而固執(zhí)的光芒。她下意識地伸出手,
冰涼的戒圈觸碰到指尖,那股寒意卻仿佛順著指尖的神經,一路蜿蜒蔓延,直抵心底最深處。
波士頓的冬天有多冷,這枚戒指帶來的慰藉就有多稀薄,隨之而來的孤寂和不安就有多深重。
突然,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了視頻通話的請求提示,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令人心悸的期盼。
是周嶼!夏桐幾乎是撲過去,手忙腳亂地點了接通鍵。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掙脫束縛。
她甚至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頭發(fā),努力想擠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屏幕亮起,
出現(xiàn)的卻不是那張朝思暮想、能瞬間驅散她所有陰霾的臉。是周嶼大學時最好的兄弟,陳鋒。
背景光線昏暗而晃動,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節(jié)奏、放肆的哄笑和酒杯碰撞的脆響,
顯然是在某個喧鬧異常的聚會場所。“嫂子!看鏡頭!嗨!”陳鋒的大嗓門帶著醉意,
穿透電波的噪音,顯得格外刺耳。鏡頭被他拿得極不穩(wěn),畫面天旋地轉,“嶼哥!嶼哥人呢?
快過來!夏桐找你!國際長途啊哥們兒!”鏡頭在一片混亂的背景中瘋狂晃動,
最終勉強定格。畫面里,周嶼似乎喝了不少。他臉頰泛著不自然的紅暈,眼神有些迷離,
焦距渙散,被身后的人推搡著擠到鏡頭前。他對著屏幕扯出一個笑容,
帶著明顯的醉意和一種……心不在焉的疏離感。“桐桐?”他含糊地叫了一聲,
聲音被背景巨大的音樂聲淹沒了一半,顯得有些遙遠和不真實。鏡頭掃過他肩膀旁邊,
一個穿著惹眼吊帶紅裙的女孩身影一閃而過,挨得他極近,半個身子幾乎貼在他手臂上,
正對著鏡頭方向巧笑倩兮,紅唇鮮艷奪目?!皫Z哥,跟誰聊天呢?這么認真?
”那紅裙女孩嬌嗲的聲音清晰地穿透嘈雜的背景音傳了過來,帶著一種親昵的熟稔,
“快來呀!真心話大冒險輪到你了!別想逃哦!” 她笑著,伸手似乎想拉周嶼的胳膊。
周嶼像是被提醒了,匆匆瞥了一眼屏幕里臉色瞬間僵住的夏桐,含糊地說了句:“桐桐,
我這邊有點忙,正玩游戲呢,回頭再打給你啊?!鄙踔翛]等夏桐做出任何反應,
也沒看清她眼中瞬間熄滅的光芒和慘白的臉色,視頻通話的畫面猛地一黑,
被對方毫無征兆地切斷了。屏幕瞬間暗下去,映出夏桐毫無血色的臉。房間里暖氣開得很足,
她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得她牙齒都在格格打顫。
剛才那個紅裙女孩親昵的姿態(tài),
周嶼眼神里的游離、敷衍和匆忙掛斷的冷漠……像一把把淬了冰的細針,
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頭最柔軟、最毫無防備的地方。一股強烈的不安和尖銳的懷疑,
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她猛地抓起手機,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求證欲,顫抖著撥通了周嶼的號碼。聽筒里,只有單調而漫長的忙音,
一聲,兩聲……冰冷地重復著,最后歸于一片死寂,自動掛斷。再撥,依舊如此。忙音。
忙音。還是忙音。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每一次撥打,
心臟就被那冰冷的忙音狠狠錘擊一次。聽筒緊貼著耳朵,傳來的只有空洞的回響,
將她徹底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3 風雪夜疑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映出她空洞失焦的眼睛。窗外的風雪似乎更大了,呼嘯著拍打著玻璃窗。
波士頓這個異國的冬夜,那徹骨的寒冷,仿佛也刮進了夏桐的心里,凍結了血液,
凝固了時間。她抱著膝蓋,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孩子。臺燈的光暈里,
手指上那枚小小的銀戒,在昏暗中散發(fā)著微弱而固執(zhí)的光芒,
此刻卻像是對她五年堅守最無情的諷刺,冷冷地嘲笑著她的天真和狼狽。信任的基石,
就在這個暴風雪的夜晚,無聲地、猙獰地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兩年之約,
七百多個日夜的思念、期盼和小心翼翼的守護,
在那個被匆忙掛斷的視頻和此后無數(shù)次無人接聽的忙音里,終于被證實并非她的錯覺。
那道裂痕不僅存在,而且在她孤身奮戰(zhàn)的歲月里,無聲地蔓延、擴大,
最終將名為“信任”的基石徹底瓦解成冰冷的廢墟。等待,不再是甜蜜的期許,
而是日復一日啃噬心靈的酷刑。五年。時間像指間握不住的流沙,無聲無息地淌過,
在夏桐身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她最終還是回來了。
帶著麻省理工學院金光閃閃的碩士學位證書,
帶著幾份足以讓同齡人艷羨的頂尖咨詢公司Offer,
也帶著一身在華爾街高壓叢林里淬煉出的干練與冷靜,
以及心底深處那道被時光掩埋、卻從未真正愈合的舊傷。她剪掉了及腰的長發(fā),
只留一頭干凈利落的齊肩短發(fā),發(fā)尾帶著冷硬的弧度。
身上是剪裁完美、線條冷峻的深灰色Max Mara西裝套裙,
腳上是尖頭的小羊皮高跟鞋,每一步都敲擊出沉穩(wěn)而疏離的節(jié)奏。
她行走在這座曾經無比熟悉的城市街頭,
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映著她妝容精致卻眼神淡漠的臉龐,
像一個披著堅硬外殼、與過往格格不入的異鄉(xiāng)人。只有偶爾夜深人靜,
在空蕩蕩的豪華公寓里,
著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從未摘下、卻早已失去光澤、戒圈邊緣甚至有些細微磨損的素圈銀戒時,
眼底深處才會泄露一絲被強行壓下的迷茫和沉淀了五年的鈍痛。那枚戒指,
像一枚嵌入血肉的紀念章,提醒著她曾經多么熾熱而愚蠢地相信過永恒。
手機在會議桌上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陳鋒”的名字。
夏桐剛剛結束一個長達四小時的跨國視頻會議,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地跳。“喂,桐姐!
是我,陳鋒!”電話那頭傳來熱情洋溢、幾乎要沖破話筒的熟悉大嗓門,“回國了也不吱聲!
太不夠意思了!哥們兒這周末生日,老地方‘云頂’攢了個大局!都是當年玩得好的老同學,
你可一定得來!必須來!不給面子我跟你急??!”陳鋒的聲音帶著不由分說的熟稔和熱情,
仿佛五年時光并未在他們之間劃下任何鴻溝,也根本不給夏桐任何婉拒的余地。
“云頂”……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看似平靜死水的小石子,在夏桐早已冰封的心湖里,
瞬間激起了混亂而洶涌的漣漪。那是大學時代他們一群人最常去慶祝的地方,喧鬧的音樂,
廉價卻暢快的啤酒,搖骰子的吆喝聲,還有……周嶼在昏暗燈光下望向她時,
那雙盛滿了溫柔星光的眼睛。那里承載了太多和周嶼有關的、喧囂而明亮的青春碎片,
甜蜜而刺眼。她握著手機,指尖冰涼,沉默了幾秒。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幾滾,
帶著本能的抗拒和自我保護。然而,最終,
一種復雜的、近乎自虐的沖動壓倒了理智——她想看看,五年后的周嶼,到底是什么樣子。
她需要親眼確認,那場暴風雪夜里崩塌的信任,究竟碎成了何種模樣。4 重逢之痛“好。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著點刻意的輕松,
“時間和包廂號發(fā)我微信?!蓖崎_“云頂”厚重華麗、鑲嵌著鏡面和水晶的包間門,
一股混合著高級香水、昂貴雪茄煙霧、酒精和鼎沸人聲的熱浪撲面而來,帶著強烈的侵略性。
巨大的水晶吊燈從穹頂垂落,折射出無數(shù)道炫目而冰冷的光芒,
照亮著巨大的圓形餐桌和圍坐其間的男男女女。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推杯換盞間晃動,
笑容里摻雜著世故、試探和浮于表面的熱絡。夏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雜亂情緒,
揚起一個標準的、無懈可擊的社交微笑,像披上一件無形的盔甲,走了進去。“哎喲!
我們華爾街歸來的女神!夏桐!稀客稀客!”陳鋒眼尖,第一個看見她,
立刻夸張地從主位上站起來,揮舞著手臂招呼,聲音洪亮得蓋過了部分喧鬧,“來來來!
這邊坐!專門給你留的好位置!就等你了!”眾人的目光瞬間如同聚光燈般聚焦過來,
帶著各種意味的打量——驚艷、好奇、探究、客套的寒暄瞬間涌來。夏桐微笑著,
得體地點頭回應著“夏桐回來了”、“真是女大十八變”、“海歸精英啊”之類的問候,
目光卻像最精準的雷達,在人群中飛快地、不動聲色地掃視搜尋。然后,她的呼吸,
連同臉上那精心維持的笑容,在那一刻,徹底停滯凍結。在人群的中心,
在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的喧囂旋渦里,周嶼就坐在那里。五年時光,似乎對他格外優(yōu)待。
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風霜的痕跡,反而沉淀出一種愈發(fā)沉穩(wěn)內斂、不怒自威的氣度。
剪裁合體的深灰色Giorgio Armani西裝完美地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襯得他矜貴不凡。手腕上低調奢雅的百達翡麗腕表,在燈光下流淌著溫潤而冰冷的光澤。
他正微微側著頭,專注地聽著身邊女伴說話。那女孩極其亮眼,像一顆被精心打磨過的鉆石。
一頭栗色的長卷發(fā)如同海藻般豐盈柔順,慵懶地垂落在瑩潤的肩頭。妝容精致得無可挑剔,
每一根睫毛都卷翹得恰到好處,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一襲香檳色的露肩小禮服,
出自當季高定,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頸間一條設計簡約卻光芒璀璨的鉆石項鏈,更是點睛之筆。她不知說了什么,巧笑倩兮,